同治十一年秋(1872年),肃州城。
最后一片枯黄的杨树叶打着旋,砸在肃州东门“光化门”斑驳的匾额上,又被一阵裹挟着沙砾的干冷西风卷走,消失在铅灰色的天幕下。
肃州,这座河西走廊上曾经商贾云集的重镇,此刻如同一艘深陷流沙的巨舟,正被无边的死寂和绝望缓缓吞噬。
城内的景象令人窒息。街巷空旷,十室九空,残存的屋宇门窗洞开,像骷髅空洞的眼窝。
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气味——若有若无的焦糊味、淡淡的血腥气,以及最浓重、最无法驱散的,是源自人体深处因极度饥饿而散发出的、甜腻中带着腐朽的死亡气息。
偶尔有枯瘦如柴的身影在断壁残垣间幽灵般闪过,眼神空洞麻木,那是侥幸存活至今的汉民。
肃州城,早已是马文禄的“教法之国”。
城中心的元帅府邸,气氛却与城内的死寂截然不同,弥漫着一种末日狂欢般的暴戾。
厅堂内灯火通明,炭火烧得噼啪作响。马文禄踞坐在铺着虎皮的太师椅上,一身簇新的锦缎袍服,腰挎镶嵌宝石的弯刀。
他面庞方正,虬髯戟张,但深陷的眼窝里,燃烧着两团狂躁不安的火焰。一年多的围困,像毒蛇般啃噬着他的意志。
清军的壁垒如铁桶般箍死了肃州四门,粮道断绝,草根树皮早已食尽,连骡马的骨头都被熬煮了无数遍。
饥饿,是比城外数万清军更可怕的敌人。
“大帅!”一个同样衣着光鲜但面色青黄的头目踉跄奔入,声音嘶哑,“西城…西城又饿死了一片,都是些老弱汉民……还有几个回回兄弟也倒下了!”
马文禄猛地将手中镶银的酒碗掼在地上,琥珀色的劣酒泼溅开来,如同污血。
“废物!”他咆哮着,额角青筋暴跳,“汉民?那些两脚羊本就是真主赐予的资粮!留着他们消耗我们的口粮吗?”
他霍然起身,环视着周围同样面黄肌瘦却强作凶狠的亲信们,“左宗棠想困死我们?做梦!真主的勇士,岂能饿死在自家城池?传令下去——”
他的声音陡然拔高,带着一种令人胆寒的决绝:“搜!把城里所有藏匿的、没用的汉民,都给我‘请’出来!尤其是那些冥顽不灵、不肯皈依的异教徒!真主需要他们为圣城尽最后的忠!”
他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,“让城外的左屠夫听听,他那些汉人同胞的哀嚎!让刘锦棠那个‘飞将军’看看,他的‘父老兄弟’是怎么给圣城陪葬的!”
命令如同催命的符咒,迅速传遍肃州城每一个阴暗的角落。